剛好手邊有之前翻譯的劇本的電子檔
貼上來分享給大家看看
如果對劇本沒概念的新生也可以先看看
劇本的形式大概是怎樣的

這本劇本是大陸人翻譯成簡體而後我們再翻成繁體的
所以一些口語上的文字屬於大陸人會用的口語
因為大部分的外國劇本台灣沒有人翻譯
除了一些經典劇本
所以幾乎都會去找大陸的翻譯本
大家可以試著看完它然後
也許在回應留一些自己的想法之類的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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劇名:永遠在一起
 
人物:
        蒙西奧.羅伯特先生
        南內特
        黛安妮.伯特爾
        莉.巴吉夫人
 
時間:西元一九一五年,法國。
 
(布景:莉.巴吉夫人住宅的起居屋。屋內布置得高雅大方。正中的門通向大廳。左右方另有個門。靠近右後方有一扇法國式窗子,窗旁放一把大高背椅。左邊一張沙發擺得很靠前,附近有機把椅子。南內特從左門走進來,正巧羅伯特先生從正門走進來。南內特是個老姑娘,歐洲人。她那雙黑眼睛充滿怒火,嘴唇緊緊地抿著。她說話快而且尖刻,總著據理力爭的架勢。羅伯特先生穿戴整齊,舉止文雅,懦弱,而且討人喜歡。南內特穿著重喪服。羅伯特先生拿著一束花,樣子尷尬不安,好像花使他發窘似的。)
 
南內特:羅伯特先生……
羅伯特:(走上前來)南內特,……您好,南內特!您顯得瘦了。
南內特:恩,這是因為穿著喪服的緣故。這衣服不合身。
羅伯特:我看不是這麼回事,南內特。夫人怎麼樣?告訴我。(南內特意味深長
地聳聳肩膀)以前我沒敢來,您知道我多麼不喜歡那種……那種演戲似的場面。
南內特:(在左邊坐下)請坐,羅伯特先生。(他在右邊靠前的一把椅子上坐下)您不來看夫人是因為膽小。
 
羅伯特:對,我知道。我膽小的很。南內特,我想像不出,我怎麼會變得這樣膽小。什麼事情我都不敢再去做。然而我的思想卻又那麼活躍。這您怎麼解釋呢?那是我的想像力在起作用。它好像跑到前面去,替我把事都辦了。最近我好像一下子走遍世界。我確實覺得跟戰壕裡的每個人在一起受難,南內特,您信不信?
 
南內特:(輕蔑地)噢,或許吧。
羅伯特:您不了解我的情況。我五十五歲了。我向來為工作活著。既然世界都發狂了,為什麼我倒該放棄我的工作呢?必須有人留在後方辦事嘛。應該有人處理這種無味的瑣事,好讓生活照常進行嘛。我們不能全當英雄啊。
南內特:您的工作!
羅伯特:是啊,我領導一個大慈善機構。這可以個挺重要的工作呢。無數的生命,數不清的家庭都歸我照管。南內特,對他們所有的人來講,我像是慈父般的人哪。
南內特:他們要是有個母親也一樣行。
羅伯特:(感到被觸犯而急切地)您真的這樣想嗎?
南內特:我知道:,有很多女人跟您一樣適合幹您那個工作……實際上比您更合適。
羅伯特:哦,他們肯定不成,我已經有多年經驗了。我多麼熱愛我的工作。我多麼熱愛我那些小人物。
南內特:您覺得這工作只應該由您做,才這樣得意。並不是窮人缺了您活不下去,羅伯特先生。而是您缺了窮人就活不下去。
羅伯特:唉,我們大家活著僅僅是盡我們的職責嗎?這不正是德國人教我們的那套,要像他們一樣變成機器嗎?
南內特:反正我覺得,您的日子混得不錯。
羅伯特:南內特,您這是什麼意思?
南內特:反正您與其說是個男人,還不如說更像個女人。
羅伯特:南內特,您對我總是這麼刻薄。
 
南內特:您永遠比我高一頭,因為我既不像夫人那麼漂亮,也不像莫里斯那麼年輕。
羅伯特:南內特,你剛才說她的身體怎麼樣了?
南內特:您會發現她大變了。
羅伯特:先前她從艾克斯.米斯.貝恩斯回來,我們想來看看她。也就是她去找屍體的那一回。
南內特:(用感情深沉的語調)是啊,我們去原是希望找到莫里斯的。
羅伯特:(溫柔地)給我講講他死的情況吧。
南內特:那些日子糟透了,我們一點也得不到可靠的消息。有好幾次他們都放棄希望了。那是什麼樣的希望!抱著那樣的希望反而使人得到確切的消息後更加無法忍受。
羅伯特:他們終於找到他了。
南內特:是啊,他們找到莫里斯了。
羅伯特:是法國人找到的,這倒不錯。
南內特:不,是德國人。
羅伯特:可是夫人寫信告訴我說……
南內特:她告訴您的是謊話。是德國人找到他的。正是他們才有權把他埋掉。他剛得到十字勳章。
羅伯特:他得十字勳章了!
南內特:恩,您沒聽說嗎?就是他死的那個星期得的。(她激動得幾乎受不了,站起來)勳章就在我們這兒。(她從後面走出去,一會兒拿著一個小黑盒子回來,恭敬地打盒子)莫里斯給我們留下的就是這些。(她遞給他一張帶照片的明信片)這僅僅是前一天照的……(她遞給他一封信)這是最後一封信……您可以看那日期……他從來沒有這樣自信過,從沒這樣充滿生氣……信裡甚至跟我開了個玩笑。他總是取笑我。我也不知道為什麼。(她遞給他一支手槍)這是他的手槍。(她拿出戰鬥勳章的小盒子,猶豫不決是不是該遞給他)這……這就是我們失去莫里斯而得到的東西。(她猛地看一眼,打開盒子,隨後忽然遞給他)
羅伯特:您不該這樣看待它,南內特。
南內特:我沒法不這樣。
羅伯特:(念)莫里斯.波爾.莉巴吉。小莫里斯啊!他生性原本也不適合這類行動。我們時常逗他,您記得嗎?他不歡做任何決斷。他愛幻想生活,喜歡細微的變化。
南內特:他就是這麼個愛幻想的人。我跟夫人昨天還談起他的花園。……我們告訴過他小時候造的花園嗎?
羅伯特:(很小心地把盒子遞給她)沒有。您給我講講花園的事吧。
南內特:他自己造了個花園,裡邊樣樣東西好像都是為了一寸高的人做的。
羅伯特:可是沒有這樣人。
南內特:當然沒有。所以人人都取笑他。可是他還照原樣接著造。他造得很小,因此他在裡邊就成了巨人。有小房子,小人行道,還有小船在兩尺寬的小湖裡航行。天竺葵成了大樹,他養著玩的烏龜就像史前的怪獸一樣,蜀葵騰上天空。有人對他說,沒人真能喜歡這樣的花園,他卻說,螞蟻會喜歡,還說螞蟻總那麼忙,應該欣賞一點美。
羅伯特:莫里斯就是這樣的人。這麼一個喜歡虛幻的小東西的人,一定覺得天空多麼廣大。
南內特:他總是膽小。各種凶猛的東西他都怕,簡直弄得他不舒服。還有,他對海怕極了!您還記得夫人怎樣想盡辦法讓他游泳嗎?
羅伯特:可是他最後確實學會游泳了。
南內特:不錯,可是有一天他對我說:”南內特,我一聽到澎湃的海浪聲,就嚇得渾身發抖。我覺得好像有個可怕的巨人呼喚我。我不喜歡大海。”
羅伯特:可是他就是掉進海裡死的,是不是?
南內特:是從兩千英尺高的地方摔下去的。
羅伯特:當時他獨自一人,該有多痛苦!
南內特:沒人能知道。(停一會兒)
羅伯特:您是說夫人變了嗎?
南內特:(往左邊瞧瞧,然後才說)是啊。
羅伯特:為什麼您那樣東張西望的?出了什麼事嗎?
南內特:嗯,出岔子了。
羅伯特:您說這是什麼意思?夫人病得很厲害嗎?
南內特:她變了。
羅伯特:變得怎樣了?
南內特:夫人變了。您會認不出她了,羅伯特先生。
羅伯特:您意思是說,她變老了?夫人一向那麼漂亮。她的頭髮變白了?
南內特:不,不是這麼回事。
羅伯特:那您的意思是說,他傷心得沒法和我說話了?她不願意見我了?
南內特:她會見您。不過,為了您心情安寧起見,我勸您走。我會告訴她說,您來過了。這是最好的辦法。
羅伯特:您說她變了?您的意思是說她變得厲害……
南內特:對,實際上夫人的腦筋變了。
羅伯特:腦筋!不,不可能,您別跟我說了。這是最糟不過的了。您是說,她神志不清了?她會認不得我了?她喪失記憶力了嗎?南內特,我不能相信。我不信這樣了不起的漂亮女人就這樣完了。您到處都能見到一些小人物垮下去。可是像她那樣偉大的精神……啊,應該挺得住。要是它們也垮了,那我們還有什麼呢?
南內特:羅伯特先生,要是您能聽見她說的話,她說的那些事就好了……有時我只好跑開,鎖上房門。我怕她。
羅伯特:現在我待不下去了,南內特。我受不了。本來我就夠難受的。我自己的悲痛尚且沒找到安慰,我還能跟她說什麼呢?莫里斯就像我親生的兒子。他是我靈魂的果實。我對夫人的精神愛全都傾注到他身上了,十四年的愛情啊……
南內特:羅伯特先生!
羅伯特:啊,南內特,您好歹忘掉一次您的虔誠,讓我把心裡話說出來吧。
南內特:(用她那古怪而尖刻的冷淡口氣)不,羅伯特先生,我永遠忘不了您所謂我的虔誠是怎麼回事。
羅伯特:是的,您永遠忘不了。正因為這個緣故我才跟您總也說不上話。您的心像一扇門,除莫里斯以外,對所有人都關上了。
南內特:嗯,這是實話。我的心就像古人隨死者埋在墳墓裡的家用花瓶一樣。我心中一切美好、溫存的東西都跟莫里斯一起永遠地埋葬了。其實對他來講,我只不過是他熟悉的人,是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,只不過是他的老保姆而已。
羅伯特:他怎麼會引得每一個和他接近的人都對他產生這樣的愛呢?
南內特:因為他年輕漂亮
羅伯特:可那只是暫時的現象。
南內特:莫里斯會永遠年輕漂亮的。
羅伯特:嗯,他使得您相信這點。他跟您談話,您就像聽音樂似的,覺得愉快年輕。
南內特:他愛生活。
羅伯特:然而他是個膽小的人。
南內特:可是他一向敢做他怕做的事。
羅伯特:對了,這就是他跟我不同的地方。也就是說,我敢於想像的事我從來也不敢做。(他慢慢地朝後邊走去)
南內特:(站起來)您要走了?
羅伯特:嗯,我不能見她了。您看得出我的心境。我能跟他說什麼呢?還是一走了事的好。
南內特:是啊,這個辦法對您倆最妥當。
(羅伯特走到右邊椅子旁邊,猶豫起來。他躊躇地伸出一雙手,摸摸椅子扶手,好奇地凝視著它。)
南內特:(楞住了)您在幹什麼?
羅伯特:真怪……(他忽然一屁股坐到椅子上,頭埋在椅墊上哭起來,邊哭喊著)莫里斯!莫里斯!
南內特:(沙啞地)羅伯特先生。(他沒答話,於是她嚇得叫喊)羅伯特先生!
羅伯特:(慢慢地站起來,有點暈頭轉向,卻很平靜)是,是啊,我知道。我弄得您神經緊張了。原諒我。我馬上就走,南內特。這裡……我還忘了,這是我帶來送給夫人的花。南內特,您交給夫人吧。
南內特:羅伯特先生,您剛才為什麼那樣哭喊?為什麼您走到那把椅子那兒去了?
羅伯特:我不知道。
南內特:我們從艾伊克斯.來斯.奔斯回來的那陣子,我覺得夫人快要瘋了。她撕自己的衣服。她在房裡大步地走來走去,從一間屋子跑到另一間屋子,提高嗓門叫著:”莫里斯,莫里斯。”她走遍所有的房間,走進她兒子的房間,看看盥洗室,哪兒都走到了。然後跑下樓來。又到後起居室去,現在她還在那兒,接著回到這間屋來。最後她走到那把椅子跟前。
羅伯特:是這把椅子跟前嗎,南內特?您敢肯定?
南內特:正是這把。然後她倒在椅子上哭起來。那是她第一次哭。我走開了。等我回來,她還坐在那兒。接著她就發生了奇怪而又可怕的變化。
羅伯特:您這話是什麼意思?
南內特:那是一種特別的安寧,死一般可怕的平靜,只是比死更可怕。
羅伯特:是啊,我也有這種感覺。
南內特:是剛才坐在椅子上的時候嗎?
羅伯特:對,就是剛才
南內特:您說您也感到平靜
羅伯特:是啊,就像有一隻手壓在我心上似的。
南內特:可是您顯得高興些了,羅伯特先生。
羅伯特:我是高興些了,南內特。(他朝後邊走去)我走了。
(他從中門走出去。南內特驚得發呆,瞧著他走去。然後她拿起黑盒子小心地把她的記念品收起來,拿著盒子從中門走出去,回來時幾乎和黛安妮.伯特爾同時走進來。黛安妮.伯特爾是個漂亮的女人,約莫二十八歲。她神經質,跼促不安,差不多有點歇斯底里。)
黛安妮:莉.巴吉夫人在這兒住嗎?
南內特:對,她住在這兒。朱莉亞到哪兒去了?是侍女讓您進來的嗎?
黛安妮:不是,剛出去的那位先生……他開著門讓我進來的。顯然他以為我是朋友。
南內特:您要見莉.巴吉夫人嗎?
黛安妮:是的,非常想見。您覺得我能見見她嗎?
南內特:她在後邊自己的起居室裡。不宜打擾她。
黛安妮:嗅,我也覺得不該打擾她。我不應該來。
南內特:您要有什麼重要的事想跟她談,我可以轉達。
黛安妮:(心不在焉地)不,不用……
南內特…(懷疑地盯著她)您本人認識莉.巴吉夫人嗎?
黛安妮:不,不,我不認識。
南內特:我原就覺得您不認識。(坐下)
黛安妮:我在這兒坐一會行嗎?我累極了。我一路走來的,或者更確切地說,大部分路我是跑著來的。我都喘不過氣來了。
南內特:要麼您馬上告訴我您的事……不然,下邊門房裡有個座位。我很忙。(她緊抿住嘴唇,朝後邊走去)
黛安妮:(站起來)是這麼回事……我跟您說不清。這是些個人的事。
南內特:個人的事?或許您弄錯了是哪個莉.巴吉夫人吧……這兒住的是珍妮.莉.巴吉,是個作家。
黛安妮:是啊,是啊,我知道。我不能跟她說一會兒話嗎?
南內特:不行。莉.巴吉夫人自從她兒子死後沒見過任何人。一個人也沒見過。
黛安妮:我原本該知道的。讓我想想。最近我的腦子亂極了。亂得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好。我跑到這兒來,腦子裡什麼主意也沒有。我覺得只要能見到莉.巴吉夫人,我就會好的。
南內特:(簡明地)小姐或許是找醫生看看的好。在這條街盡頭二十七號,您會找到一位特別好的精神病大夫。
黛安妮:大夫根本治不好我的病。
南內特:(不安而又不信任地看她一眼後)那麼好,既然您不能見莉.巴吉夫人,也沒什麼口信給她,我該請您原諒了。我很忙-(她站著等黛安妮走,用公然敵視的眼光盯著她)
黛安妮:好吧,我走。我幹麼要來呢?這真是個糊塗念頭。我現在才明白,你自己頭腦發熱的時候,覺得那麼簡單容易做到的事,一碰到別人冰冷的心腸,就成了最難辦的事。您別管我。我就走。我來這裡一點兒也不想傷害您和夫人。(她往門口走去,經過右邊那把椅子,站住。她好奇又滿懷希望地走到椅子跟前。最後她撲到椅子上去,就跟羅伯特剛才那樣,哭著叫他的名字,”莫里斯!莫里斯!”)
南內特:(毛骨悚然地)小姐!
黛安妮:(慢慢站起來,茫然地看看周圍。然後她忽然離開椅子。平靜地)請原諒我。我馬上平靜地離開這裡。
南內特:(發抖)小姐,剛才……您說出一個名字。
黛安妮:嗯。
南內特:是莫里斯嗎?
黛安妮:是的。
南內特:(走開,氣得臉色發青)我明白了。
黛安妮:(好奇地走到她跟前)您是誰?
南內特:(挺起腰,顯出對黛安妮極端蔑視、憎恨和恐懼)你是誰?
黛安妮:我叫黛安妮.伯特爾。
南內特:你是什麼人?
黛安妮:就是黛安妮。
南內特:(像剛才那樣)我明白了。
黛安妮:(熱情地)太太,您聽我說……
南內特:我是小姐……
黛安妮:小姐……您是……南內特嗎?
南內特:(彷彿嚇得縮起身子)只有跟我很熟的人才這樣叫我。
黛安妮:他常提起您,把您的事告訴我。您是他的老保姆,對他很親近。他總說,他是唯一跟您貼心的人。(抓住南內特的手)南內特!讓我叫您南內特吧!讓我摸摸您。後我來了解那顆他能夠喚醒的心。我多麼需要幫助。我多麼需要愛憐啊。
南內特:(走開)小姐!
黛安妮:您失去了莫里斯,您了解我的心情。只有您能了解。幫幫我。讓我們互相幫助吧!我們倆的心承擔著共同的悲痛,所以我們彼此永遠也不會感到陌生。
南內特:我不明白。(由於領悟到是怎麼回事而變得強硬)莫里斯!難道這是莫里斯……不,不可能。他不是那種人。
黛安妮:南內特,我愛莫里斯。他愛我。
南內特:(好像聽到極下流的話似地往後倒退)哦!
黛安妮:您為什麼這樣說話?我們相愛難道有什麼錯嗎?但願您知道我跟他的關係就好了。南內特,但願您知道……
南內特:(沙啞地)莫里斯……我簡直不能相信。
黛安妮:我把他的事講給您聽吧。我來告訴您我跟他的關係吧。(她在左邊長沙發椅上坐下,興奮地談起來)我是演員。我們是在散戲後的一個晚宴上認識的。您知道莫里斯多麼靦腆。大多數人他都怕見。我看出來了。我把他拉到一邊,跟他談起來。一旦有人對他真感興趣,他就像個孩子似的。他一下子把自己的事都告訴我了,他講到您,講到莉.巴吉夫人……
南內特:(激動地)哎呀,別說了!
黛安妮:(沒注意到南內特的敵意)他還講起你們在農村的房子,講地他的花園、書和鋼琴,所有他喜愛的東西都說到了。接著他談到他的工作,他多麼想成為一個大作家,多麼想把法戰戲劇中最傑出的東西繼承發揚下去。他答應給我看他寫的戲。
南內特:他寫的戲!
黛安妮:我讓他到我的房間來念給我聽。第二天卜來了,那是三月二十一日。我清清楚楚記得這個日子。
南內特:我們總是在那一天出城,可是卻沒能說服莫里斯去,所以我們只好把他留下了。現在我明白了。
黛安妮:是啊,他留下來和我一起吃的午飯,那天下午我讓他給我念劇本。您記得他的嗓音多麼動聽嗎?開始時像是歌唱,跟小孩要睡覺而暗自唱出來的調子一樣,可是他越往下念,他的聲音就越深沉,越強烈,弄得你所有的感覺都融化在他的聲音裡,他彷彿把你帶到心醉神迷的感情巨浪中去了。然後羅吉厄先生來了。那時候他是我的經理。我讓莫里斯把劇本念給他聽。接著又來了幾個人,個個都要求羅吉厄先生採用這個劇本。是我懇求他念的。這我永遠也忘不了。我覺得那劇本好像變成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了。喏,您知道,羅吉厄先生果真排了莫里斯的戲。雖然他們沒讓我參加演出,可是我一直把它看做是我的戲。
南內特:那麼,據他講,他是跟羅吉厄先生相遇的,這件事不是真的?
黛安妮:對,是我替他編出來,讓他對你們那麼說的。
南內特:他對我們撒謊!
黛安妮:您永遠不會理解。
南內特:我想想看,莫里斯的劇本是一九一三年九月份演出的。也就是兩年以前。兩年啊……莫里斯天天跟我們住在這兒……什麼也沒說過……什麼也沒告訴過我們…我們從來沒有懷疑過。我們再也想不到他會欺騙我們。
黛安妮:他沒有欺騙你們。連最親近的人也不能樣樣事都說出口。
南內特:難道整個那段時間……他都不斷地去看你!這不可想像!
黛安妮:他自己都不明白的事怎麼能說清楚呢?他自己還覺得神秘的東西怎麼能告訴你們呢?從我們剛認識的那一刻起,我們倆的生活、思想和感情就融合得像一個人。
南內特:(激動地)不!跟我們才融合得像一個人!他只有跟我們一塊兒才會那樣。
黛安妮:跟我!
南內特:哪會有這種事!你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演員罷了!
黛安妮:(跳起來)您怎麼能這樣說?
南內特:我要早知道這事,我就直接找你去了。
黛安妮:那您能怎麼樣?
南內特:(意味深長地)我會想出辦法來的。
黛安妮:您是個可怕的老太婆。
南內特:我可怕?我在你這樣年記的時候,就得掙扎著找一條自己的出路,因為我不漂亮。我得選擇一下:要麼做一個自由的苦工,要麼做一個男人的奴隸。於是我選擇了獨自苦幹的路。為了獨自生活下去,我只能撲滅身上哪怕是點滴的人情味。我得壓住我的人類本能,就像人們捆緊母親的乳房一樣,因為嬰剩吃飽奶後很久,乳房裡還有充滿生命和血液的奶汁嘩嘩地往外流。我不能不變得尖酸刁刻,因為甜蜜和溫柔已經在生活的博鬥中壓下去了。我學著奮鬥,忘卻感情。後來,我正筋疲力盡,極其困苦,遇見了莉.巴吉夫人,她把我帶到她家裡來,因為我保留著一樣寶貴的東西。我看到,做人誠實才比較聰明。莫里斯出生的時候,我正在他家。
黛安妮:那麼從一開始您就跟他在一起。
南內特:我當時是三十五歲的老姑娘。我一直孤獨地生活,連條狗都沒養過。後來我忽然得到這個孩子,這個小嬰兒。我聽到嬰兒哭聲叫我,就吻他的小手。我常常用嘴唇貼緊他顫動的頭,貼緊他生死攸關的腦門心。我對自己說:”我只要在這兒壓一下,就能送他的命,在這個地方壓一下,人類的永生就會來到。”
黛安妮:後來,他長大了……
南內特:我整天守著他。夫人很忙。就連她丈夫死後,她也還是在社交界活動。她從事寫作。她有自己的朋友。她的心有上百種方式得到滿足。我呢,我只有莫里斯。
黛安妮:我明白。
南內特:我純粹為莫里斯活著。我一看見下雨,就想到莫里斯。我看見陽光照耀,也想到莫里斯。要是夜裡突然醒來,我的嘴裡就馬上叫出他的名字。我覺得連大氣都不敢出,生怕攪亂他留在我心上的形象。
黛安妮:南內特!您信不信,我也有過同樣的感覺?
南內特:你!
黛安妮:是啊,是啊,我有過那樣的感覺。南內特,他小時候,後來這個男孩長大成人,您從來沒想到過我?
南內特:想到你!
黛安妮:是啊,您沒想過終究會有個女人來接替您嗎?您沒想過她會是什麼樣的人?您沒揣摹過她嗎?您沒禱告過,她該是個可愛、出色、漂亮的姑娘?我知道您想過。您一定想過!喏,我正是努力使自己成為那樣的女人。我盡量要自己配得上您為他生出的每個夢想,配得上他母親為他做的每個夢。我就這樣愛他。
南內特:我一想到莫里斯會有女人,你知道我怎麼考慮嗎?我想,等她出現……要是她真會出現……(她停頓一下,眼望著前面)
黛安妮:那怎麼樣?
南內特:(轉過頭來仇恨地瞧著黛安妮)我要殺死她!
黛安妮:南內特,我寧願殺死我自己也不願意傷害莫里斯。
南內特:那你為什麼讓他斷送自己呢?
黛安妮:斷送自己!南內特,我認識莫里斯以前從來不知道什麼是愛情。我歲數比他大。我比他更了解生活,更了解自己。我也奮鬥過。您說您奮鬥是因為您不漂。我呢,是由於漂亮才不得不奮鬥。您不理解每個遇到你的男人都想占有你的滋味,這不是出於愛情,而是你的臉招他愛,他看不到你身上有與眾不同之處。後來等他發現這一點,就會怪你長得太漂亮了。
南內特:你居然以為莫里斯會這樣墮落!
黛安妮:可是我開始懂事了。我下決心要找到愛情。我從這個男人挑到那個男人,南內特,我選擇自己的道路,不住攀登,摔倒了,又爬起來。只有真正有教養的人才懂得愛情。我憑多年痛苦中積累起來的一切智慧愛莫里斯。我給他一種最好的禮物,完全是用痛苦鑄成的。
南內特:你!你能給什麼?
黛安妮:後來戰爭爆發了。
南內特:是啊,戰爭。莫里斯是第一批參軍的,他馬上就下了決心。
黛安妮:不,他不是馬上就下的決心。
南內特:(害怕地醒悟過來)原來是……
黛安妮:是我替他下的決心。
南內特:(激烈地)你下的決心!原來是你!你打發莫里斯去打仗。甚至也不管人家免除了他的兵役!甚至不管人家給他在本地安排了工作!你讓他去送死。啊,我原本就恨你,可是現在……
黛安妮:您和他母親捨不得他。一次又一次地給他找免役的藉口。你們讓他相信他太脆弱敏感。你們想盡一切辦法疏通。莉.巴吉夫人千方百計留住他。她甚至找來正式證明文件,說明莫里斯生來體弱,有一陣陣頭暈眼花的毛病,還有莫名其妙的懼海病。您也發誓証明,他從小得過一種危險的慢性病。
南內特:我是發誓來著,而且都是瞎話。
黛安妮:可是我一直勸他去。我們三個女人爭著作主。可是您看誰贏了!我贏了!他常夜裡來看我……到鄉下我的小屋裡,我們多麼幸福,喏,就在那兒,就在那間小屋裡,我們心貼著心,然後我勸他。南內特,我吻他,我用雙臂摟住他,我用盡一切我能支配他力量……就是那個時候我說服他上了前線。
南內特:(得意地)那麼你並不愛他!
黛安妮:(熱烈地)我能愛莫里斯而看著他留在後方嗎?千百萬人在為法國獻身,難道我真要他為我惜命嗎?
南內特:為法國……可是關我們什麼事?
黛安妮:啊,這就是自私,從來沒真正愛過的人就會這樣。
南內特:從來沒真正愛過!你怎麼能說我從來沒真正愛過?
黛安妮:您哪裡知道我的損失?您的愛只不過是一種習慣而已。您這種愛可以隨便地用在狗、馬,或者其它任何東西身上。可是我呢,他一死,我就失去了一切。我走投無路。您倒還有回憶,我連回憶的興味也沒有。您的愛總帶著回憶的色彩,我的愛卻是一種燃燒的活東西,就像糧食和水,就像生命本身一樣不可缺少!
南內特:(憤怒得臉色發白)可是我的愛是純潔的,你的愛不純潔。(她穿過房間)仁慈的上帝啊,想不到這樣的事居然會發生在我們這個家裡!(她用雙手捂住臉,從後邊跑出去)
(過一會兒,莉.巴吉夫人從左邊上。她是個清秀的女人,五十來歲。她穿一件寬大的白綢長衫。她嗓音抑揚動聽。她流露出一種溫柔高尚的氣慨,而氣概,而這又顯示了十足的精神力量。她好奇地看黛安妮一會,然後走過去向她伸出手。隨後,天很快黑下來,秀過法式窗子可以看見日的景像。)
莉.巴吉夫人:我聽見南內特說話的聲音。她習慣於讓人們避開我,其實我倒一直喜歡見見外人。可以告訴我您的名字嗎?
黛安妮:我叫黛安妮.伯特爾。
莉.巴吉夫人:黛安妮.伯特爾。我從來沒聽說過您。
黛安妮:嗯,我是個演員。可是我不很出名。您是莉.巴吉夫人吧?
莉.巴吉夫人:是,您請坐在那邊沙發上好嗎?小姐,您找我來有什麼事?(她在右前方坐下)
黛安妮:(很窘地)我來……我也不知道我來幹什麼,莉.巴吉夫人。
 
莉.巴吉夫人:要麼您認識我也認識的人,或許是我們倆人的朋友吧。
黛安妮:嗯,是這麼回事。我們都失去了……一個人。
莉.巴吉夫人:(迅速地看她一眼)是親密的朋友?
黛安妮:嗯,非常親密的朋友。
莉.巴吉夫人:您是說……莫里斯?
黛安妮:是的。
莉.巴吉夫人:您跟他很熟嗎?
黛安妮:我愛他。
莉.巴吉夫人:嗅,我知道。
黛安妮:(驚奇地)您知道!
莉.巴吉夫人:嗯,莫里斯告訴過我。
黛安妮:不,不可能,我敢肯定。我肯定他從來沒說過,從來沒告訴過外人。那是我們約好的。我們想對這件事一直保守秘密。只要我們活著,連您也不告訴。
莉.巴吉夫人:(溫柔地)可是後來……?
黛安妮:(迷惑不解)後來?
莉.巴吉夫人:你認識莫里斯多久了?
黛安妮:到今年三月已經兩年了。
莉.巴吉夫人:你們一直相愛嗎?
黛安妮:從一開始就相愛,我們根本沒經過什麼初步接觸,一般人用這種機會互相欺騙。我們直截了當又坦率地走到一起,而且從沒後悔過。
莉.巴吉夫人:莫里斯很年輕。
黛安妮:他二十四歲。他正渴望生活。可是你倆把他留在身邊。你們用你們那種愛溫暖他的心,終於使他覺得那是唯一值得珍重的愛。
莉.巴吉夫人:你認為不是這樣嗎?
黛安妮:(直率地)我認為兩個年輕人合為一體,才會產生火一般的愛,此外的愛不可能那樣。
莉.巴吉夫人:(走到黛安妮跟前,把一隻手放在她肩上)可憐的小姐
黛安妮:(驚愕地)夫人!
莉.巴吉夫人:黛安妮,你吃了不少苦。
黛安妮:(失聲痛苦)啊,夫人,您真好,您多麼善良!(她抓住夫人雙臂,顫抖著哭泣)哦,我還能跟您說什麼呢?謝謝您,謝謝您!(她跳起來,在屋裡走來走去)我自己怎麼辦呢?我怎麼活得下去?我實在受不了。要是我和莫里斯一起死去倒好了!我寧願替他去死!啊,這太殘酷了!為什麼他們偏偏奪走我的愛人?那兒肯定另外有成千上萬的人。為什麼偏偏輪到我的愛人?偏偏輪到我的愛人,而我又那麼需要他!至少可以讓他再活些日子,好讓我有時間適應一下。那樣也許會好一點。可是現在就死了!他還剛剛開始服兵役!唉,連一年還不到,一年都不到啊!(瘋狂地捶臂部)我真能把自己撕成碎片。我恨自己再這樣活下去。他死了,我憎惡自己倒還活著。
莉.巴吉夫人:(一直無限同情地瞧著她柔聲說)黛安妮,你覺得我愛我的兒子嗎?
黛安妮:(驚奇地)怎麼?當然,夫人。我相信您愛莫里斯。
莉.巴吉夫人:你認為我的愛不如你的強烈嗎?
黛安妮:是的,我覺得不如。您已經過了大半輩子,我和莫里斯的生活剛剛開始。
莉.巴吉夫人:黛安妮,你認為那種愛更偉大,是短時間的愛,還是永遠不變的愛呢?
黛安妮:(迷惑不解地)永遠的愛……?
莉.巴吉夫人:永遠的愛。
黛安妮:我們親密的嘴唇在一起接吻,親密的頭顱在一起挨緊,一旦這些東西失去,就只剩下回憶了。這真是活受罪呀。
莉.巴吉夫人:黛安妮,要是我告訴你莫里斯還活著,那你會怎麼樣?
黛安妮:(撲向她)夫人!我的天哪,是真的嗎?
莉.巴吉夫人:(溫柔地)莫里斯還活著,黛安妮。他天天跟我談話。
黛安妮:(慢慢地)他跟您談話……
莉.巴吉夫人:(緊盯著她)是的黛安妮,他跟我談話。
黛安妮:(希望從他臉上消失,她轉過身去)我明白了。
莉.巴吉夫人:你看,你沒愛過莫里斯。
黛安妮:您怎麼對我說……說我沒愛過他?
莉.巴吉夫人:因為你現在不再愛他了。
黛安妮:可是我怎麼愛已經不存在的人呢?
莉.巴吉夫人:啊,這是自私,從來沒真正愛過的人就會這樣。
黛安妮:這是我說南內特的話,現在您又用同樣的話來說我。
莉.巴吉夫人:黛安妮,當初我得到確實的消息,莫里斯掉進海裡,他們找到他的屍體,把他埋在德國的土地上,那時候,我覺得一刻也活不下去。我的感覺和你一樣,我想死。我受不了。我走進這棟房子。一想起他的模樣,一看到他用過和喜愛過的東西,我就要發瘋。我跑進他的屋裡,把他的衣服從掛鉤上拽下來,緊緊地按在我身上,可是儘管我使勁聞和摸他的私人用品,也還是不足以使我平靜。我走進這間屋子,然後走進這把椅子。不知一種什麼力量促使我坐上去。我撲到椅子上,好像撲進他的懷抱一樣,於是我把悲痛統統哭出來。隨後,我忽然完全平靜下來。我看著身上那件肅穆的黑孝服,又驚奇又厭惡。想起我那莊重陰暗的心,我覺得詫異而又羞愧。我感到莫里斯還活著,他沒死,黛安妮。然後我坐在那兒想起來,他來告別的時候就坐的這把椅子。他坐在那兒說話興高釆烈,信心十足,顯得那麼容光煥發。現在他又那樣一次次地跟我談話。每天黃昏,在同一個時刻,我都坐在那兒,感到莫里斯跟我在一起。我們促膝談心,就跟過去一樣。黛安妮,這沒什麼離奇,也沒什麼不可思議的。他還是像我們所熟悉的那樣,以前有那種時候,往往在奇怪的一瞬間,他的肉體似乎退到一邊,靈魂衝出來,去跟別人的靈魂相遇,就是這麼回事。人們看到我高興,微笑,都說我瘋了。我把這些女子間的談話告訴過幾個人,他們都可憐我,斷定我精神失常了。或許從世俗觀念上講,我是瘋了。可是我很清楚地知道這點,黛安妮,莫里斯照常活著,比六個星期以前更真切。我知道,他的青春沒有白白地犧牲。就像植物本來從土地裡生長出來,最後又落到土地上,而枯死的植物能肥沃土壤一樣,這個年輕旺盛的靈魂來源於生活,必然會豐富生活,永遠不會從生活中完全消失。
黛安妮:(停一下,站起來)這很美,可是我做不到。(伸出雙臂)我的胳膊空著,沒有他的擁抱,就覺得疼啊。
莉.巴吉夫人:黛安妮,你看,你並沒真正愛他。
黛安妮:或許沒有吧。可是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。
(她拾起掉了的頭巾,朝後邊走去。)
莉.巴吉夫人:(溫柔地)現在到時候了,黛安妮。
黛安妮:到您跟他談話的時候了?
莉.巴吉夫人:嗯。
(黛安妮慢慢地走著,疲倦地倒在椅子上。忽然,她伸出胳膊大聲喊”莫里斯,莫里斯。”莉.巴吉夫人站起來,走到她跟前。
黛安妮:莫里斯,回到我邊來吧!仁慈的上帝啊,把他還給我!
(南內特拿著黑盒子從後邊上場。她看見黛安妮坐在椅子上。突然,她拔出手槍,向黛安妮開一槍。
南內特:莫里斯,饒恕我吧!
莉.巴吉夫人:南內特!姑娘!我的孩子!(她跑過去,抱起黛安妮)南內特,你幹的什麼事,你這是幹的什麼事啊!
南內特:我給莫里斯去掉一個污點。
黛安妮:(輕柔地呼喚)莫里斯,莫里斯……啊,我早知道你不會離開。我早知道你會回到我身邊來。現在我們永遠不會分離了。我們會永遠這樣在一起……永遠在一起。
莉.巴吉夫人:(輕柔地)永遠在一起,黛安妮。
南內特:(在黛安妮身邊跪下,在自己身上畫十字)永遠在一起。

-幕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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